▲10月25日,王鑫带着盲人张建华与导盲犬Kenta在做共同训练。王鑫因紫外线过敏,不得不全副武装。 新华每日电讯记者尹平平摄 为了培训出更多导盲犬,为了给盲人增添一双眼、四条腿,她放弃了自己的专业、学历以及外企的高薪 新华每日电讯记者尹平平
在心理咨询费高达每小时600元甚至1000元的今天,作为一个在日本留学近十年的心理学博士,回国之后,工作和“钱”景是相当光明的。可是王鑫却不走寻常路,放弃了自己的专业,全职去养狗。 王鑫是中国导盲犬大连培训基地(以下简称“基地”)的一名导盲犬训导员。为了培训出更多导盲犬,为了给盲人增添一双眼、四条腿,她放弃了自己的专业、学历以及外企的高薪。女儿做这样的工作,一般的妈妈当然不会支持,王鑫的妈妈也不支持,尽管她自己就是一名盲人、一名导盲犬使用者。
被导盲犬征服的女博士
王鑫是大连人,从中学阶段,就开始在日本留学,一直读到了心理学专业的博士。在日本留学期间,即使是半工半读,一个月也有一万元人民币左右的收入。但如今,她在家乡当导盲犬训导员,一个月拿两千多的工资,连吃回披萨都要算计好久。 王鑫决定当导盲犬训导员,主要是被妈妈的导盲犬贝贝震撼到了。 2009年贝贝来到王鑫家时,她还在日本留学。听说妈妈有了导盲犬,她以为只是多了个做伴的宠物。妈妈和她视频聊天时,说贝贝领着自己去公园啦、逛早市啦、买东西啦。王鑫根本不信。“你就吹吧。”她直接顶回去。 “中国的早市不规则,地上堆得左一个摊右一个摊的,健全人还说不准就磕着碰着、踩着西瓜皮呢,别说全盲的俺妈了。这么多年了,我都没带她逛过早市,狗能比我聪明?” 从两岁半开始,就是王鑫给妈妈领路的。每天早上,都是她先带着妈妈去单位上班,然后自己去幼儿园。放学时,要是下雨了,人家都是家长等在幼儿园门口给孩子送伞。小王鑫则要自己先回家取伞,给妈妈送去。 留学近十年,2010年,王鑫终于回国。回国那天,航班严重晚点,王鑫到家时疲惫不堪。没想到妈妈见到王鑫,第一句话竟然不是问她累不累、饿不饿,而是牵着狗跟她介绍:“喏,这就是贝贝。”还让贝贝管王鑫叫姐姐。 日常生活中,妈妈也是优先考虑贝贝,其次才是王鑫。“感觉俺妈的魂儿已经不在我这儿了。我心里特别不舒服。”王鑫说,那感觉就像家里突然多了个二胎,竟然还和自己不是同一个物种! 她根本不放心贝贝带路,就陪着妈妈一起逛早市。一路上,她吓得大呼小叫,又拉又拽,最后害得妈妈崴了脚。妈妈气得站在马路上冲她嚷嚷:“你回来之前,我都跟着贝贝走了一年了,从来没受过伤。你回来,我反而把脚崴了!”“我还不如狗吗?”王鑫气坏了。 从此之后,妈妈去早市都偷偷摸摸地,不告诉她。王鑫当然不放心,就悄悄跟踪。不过,她不可思议地发现,贝贝确实都带着妈妈完美地躲过了所有大大小小的障碍。“就像是满地西瓜皮,可俺妈就是愣没踩着。” 那年冬天,大连刮台风,下了瓢泼大雨。风裹挟着豆大的雨滴,即使打伞,也会浑身湿透。可在回家的公交车站,王鑫竟然看到妈妈牵着贝贝来接她了。“你来干吗啊?”王鑫埋怨道:“感冒了怎么办?你还以为自己十七八啊?”“我来给你送伞!”妈妈特别兴奋:“你从小不就一直念叨着,想要妈妈给你送回伞嘛!有了贝贝,妈妈终于能行了!” 王鑫一时说不出话来,跟在贝贝和妈妈身后走着。雨很大,冲进路边的排水槽里,像小河一样湍急地流着。为了让妈妈安全稳当地走在人行道上,贝贝就在水槽里淌着走。水淹到了贝贝的膝盖,贝贝浑身的大金毛全湿透了,往下嘀嗒着水。因为大雨,路上的车也猛不丁打滑,有几次都要蹭到贝贝了,可贝贝始终一声不吭地,带着妈妈走路、绕井盖、躲车。 “嗯!这个贝贝,是我弟弟!”王鑫终于意识到:原来导盲犬不光能帮盲人带路,更重要的是帮盲人实现独立出行,做此前无法独立完成的事情,从而提振他们对生活的热情和信心。
从脑力工作者到体力工作者
让王鑫好奇的是:“导盲犬这么神奇,能把它们培训出来的人,得是什么样的人啊?”她也想成为这样的人,就打听基地的招聘信息。收到王鑫的简历,基地的创建者王靖宇立刻就回:什么时候来面试?“明天!”王鑫很兴奋。第二天面试当场,王靖宇就问她:“什么时候来上班?”“三天之后!” 果然,三天之后,王鑫辞掉了外企月薪过万的工作,跑到基地来了。 基地的创建者王靖宇,同时也是大连医科大学动物行为学的教授,他和王鑫一样,早年间也有过留学日本的经历。他担心这工作耽误了王鑫,起初只安排她在办公室做案头工作。王鑫坐不住:“我要是想坐办公室,在哪儿坐不好?我来这里就是想训练狗!” 基地培训出来的导盲犬面向全国的盲人,所有盲人都可以申请。申请到导盲犬的盲人,无论来自哪个省市,都要到基地来,与导盲犬共同训练4~8周,在这期间掌握导盲犬的使用方法。王鑫于是专门负责训练盲人与导盲犬的配合。因为妈妈就是导盲犬的使用者,在基地所有训导员中,她最熟悉盲人的特点和习惯。 可王鑫的妈妈反倒不干了:“你有本事,又有学历,干什么不好,非干这个!你以为训狗容易啊?风吹日晒,又脏又累!小姑娘啊,应该在办公室里坐着,吹着空调,喝喝茶水。”她给王靖宇打电话,想让王靖宇辞掉她。 王鑫知道后冲妈妈发脾气:“你自己就是个导盲犬使用者,我去训更多狗出来给盲人用,不好吗?” 导盲犬最主要的功能是引领盲人出门,因此训导员需要教盲人在各种路况下如何使用导盲犬走路。在有限的不到两个月时间里,无论寒冬酷暑、日晒雨淋,都要出门;无论多么混乱的马路或集市,都要适应,这样盲人将导盲犬带回家后,才能自如地相互配合。 做案头写了多年论文的王鑫,从此基本上成了一个彻底的体力工作者。她每天带着狗和盲人在外面训练,动辄就要从基地带狗步行十几公里往返旅顺市区。 她一直有紫外线过敏的毛病,一晒太阳就浑身起红疹子,奇痒无比。所以即使盛夏,她也要带上帽子、手套、口罩。这样陪盲人和狗走一天下来,身上都馊了。照料狗没有休息日,盲人来这里训练的时间也相当有限,基地人手紧张,和王鑫一起做共同训练的同事只有刘艳春一人,他们俩只能轮休,几乎每天下来,都累得人仰马翻。 今年10月21日,王鑫奢侈了一把,吃了回披萨,庆祝自己在基地工作进入第七年。刘艳春拍着她的肩说:“恭喜你又熬过一年。”
导盲犬就是我的孩子
基地的资金非常紧张,全靠王靖宇一人贴补,外加有限的社会捐款。训导员们的收入很低,工资奖金满打满算不超过三千元。面对生活压力,基地创建十年间,有70余名训导员先后离职。“有好几个人的名字叫什么我们都还没记住呢,就走了。” 王鑫也不是没想过走,可她确实割舍不下。“我真的把它们当成儿子女儿。我轮休、出差的时候就一直惦记着:我儿子吃没吃饱,有没有被人领着出去散散步。” 刚回国时参加同学聚会,同学们都好奇海归王博士回来做了什么工作。王鑫兴冲冲讲半天,同学们面面相觑:“噢,养狗的。”王鑫解释说导盲犬不是普通的狗。同学听完说:“反正还是养狗呗。”王鑫渐渐不再参加同学聚会了。偶尔再遇到,已经当了高管的同学问她:“你还养狗呢?”王鑫点头。“你图什么啊?”同学拍拍自己的车:“看到没?我车都换了,你那工作也该换了!” “这还是同学呢,亲戚更是大会小会地批!”王鑫说,现在各种家庭聚会,她能躲就躲。 今年36岁的王鑫,至今还单身。有段时间,经人介绍,她挺频繁地相亲,但一提起妈妈的眼睛和自己的工作,对方往往退却。其中有人提出来:“如果结婚有孩子了,你可以换工作吗?”“不可以!”王鑫斩钉截铁:“我手里的狗,那也都是我的孩子。我走了,谁管它们呢?” 她告诉《新华每日电讯》记者,自己目前还没建立起对那种婚姻家庭幸福的向往:“可能我真的是传说中的女汉子吧,哈哈!”而她生活幸福感的源泉,就是通过自己的训导,让盲人像自己的妈妈那样可以出门,做很多之前做不了的事,去很多之前去不到的地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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关键词: 被同学征服的妈妈